温万福和儿子温世凯在一起。
在通过六门精算师考试后,温世凯告诉家人,他要创业,领域还是殡葬这行。
“你要想清楚,我们这行可是被歧视的。”父亲温万福有点想不通,一路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儿子,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,进入大企业,穿着得体的西装,坐在金融街的咖啡店里谈谈旅行,可怎么就又绕回到自己的老本行上了。
当传统遇到现代,温万福和儿子温世凯的争论,大到整个行业的未来走向,小到灵堂里面是否应该增加一个纸糊仙鹤。
两代人、两种殡葬的理念在时代变迁的大背景下不断碰撞和交锋。温世凯一点点重新认识了那个有点强势和任性的父亲,而温万福也理解着殡葬这个古老的行业,所正在面临和经历的新生和变革。
向死而生,是人生,也是事业。
交锋
儿子心中的互联网模式 父亲眼中的异想天开
成都文殊院前,曾经的殡葬一条街,鼎盛时有接近200家寿衣花圈店。这是父亲温万福入行的起点。入行至今,他经历着传统殡葬行业野蛮生长的过程,也感受着人们对于这一行忌讳又绕不开的复杂情感。1991年出生的温世凯几乎是在殡葬用品店和殡仪馆长大,自觉已见惯生死的他认为,生命应该生得从容,死得优雅。
基于这样的认知,温世凯扎进殡葬行业的“蓝海”。2014年,在父亲的资助下,温世凯在成都开始创业,彼时,互联网殡葬“一条龙”服务方兴未艾,温世凯希望用标准化服务,改善广受诟病的殡葬服务水平,而后再对接互联网模式。“不管是商品还是服务,都需要从平台角度制定相应标准,自己获得客源,提供殡、葬、祭一条龙服务。”
温万福觉得儿子有点异想天开。首当其冲,就是传统带有壁垒的“获客渠道”难以打破。“家里有人去世了,家属都是手忙脚乱,这时候谁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,谁就有可能获得这个客户。”医院太平间的工作人员、陪护、保安,都成为他拉拢的对象。
几乎立竿见影的策略,被迅速效仿和蔓延,新的烦恼开始出现。“给介绍人的分成也越来越高。”羊毛出在羊身上,相应的,殡葬用品的价格在那几年呈现出“野蛮生长”的态势。成本十几元的花圈,能卖到上百,成本几百的骨灰盒,更是能叫价上千,还有寿衣、灵堂布置等服务,“说漫天要价都不夸张”。
焦灼中,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双黄色胶鞋。一次,一个来自农村的人去世,一贫如洗,亲人穿着破旧的黄胶鞋来买骨灰盒,尽管被高昂的价格吓到,但是还是要东拼西凑,因为不能讲价,讲价就不再是死者为大。
那次之后,温万福开始逐渐离开殡葬服务,更多将目光聚焦到葬上。
有人问过他,值得吗,毕竟,都在这样做。温万福说,“既然于心不忍,就让自己心安吧。”
妥协
孩子摔跤也好顺遂也罢 都是他自己要完成的路
进入殡葬行业好几年,温世凯有自己的看法和原则,他认为应该是殡葬+互联网,而真正要做平台,主要还是线下服务,要为客户提供一个标准化、温情化服务。
这样的坚持,父亲温万福懂,但是不知如何具象体现出来。所以,他常常会在布置好的灵堂上,指责太简单了,颜色也不亮,“他说的最多的,就是这里加个‘仙鹤’、那里加个金色招牌”。温世凯说。
这对父子,一个是“60”后的行业前辈,一个是初露锋芒的“90”后,在最初的几年,激烈争吵,然后彼此妥协,是意见出现分歧后的常见场景。
温万福想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告诉儿子,让他绕开所有的“暗礁”。
“后来就不这么想了。”温万福说,有一年初秋,一位委托人去世了。温世凯带着三个同事熬夜将灵堂搭建出来。看着原本球鞋永远不能沾泥的儿子,浑身就跟在地上滚过一样,温万福承认,孩子已经长大,摔跤也好,顺遂也罢,都是他自己要完成的路。
从温万福身处的传统殡葬业,到儿子温世凯创业的新殡葬,行业逐渐改变的背后,是人们观念的变化。
拿着一份肝癌晚期的诊断,72岁的张老爷子将家人叫到一起,他不愿意再接受治疗,要自己安排后事。在和温世凯的沟通中,张老爷子直言,他不喜欢传统葬礼的古旧做法。他想得很细致,比如,在灵堂上开辟角落,陈列生前出版的译作。灵堂上放他最爱的古琴曲《高山流水》,此外,自己准备寿衣,火化骨灰用作树葬,不需要骨灰盒。
张老爷子写好遗嘱后,和孙子去了三亚,在旅途中,他选了一张满意的照片作为遗像,蓝天碧海边,老人笑容轻松温暖。
“他是在睡梦中悄然离开的,没受什么苦。”温世凯记得那场葬礼,简单肃穆,前来祭奠的每个人,都认真道别。
温世凯希望每场葬礼,都能唤醒前来追思的人对生命的尊重。
人情味,这是殡葬行业怎么变都脱离不掉的底色。
认同
一场免费义演 让儿子认识到父亲建议的价值所在
父亲不再把儿子看做没长大的孩子,儿子也开始认识到父亲许多建议的价值所在。
去年重阳节,温万福提出举办一次线下活动,为500名老人提供免费义演,前提是,要让孩子带着父母一起来看演出。
其实,温世凯是心存疑虑的,这样的大投入会有宣传效果吗?
可是真到了重阳节,看着老人们欣喜得就跟小孩一样,温世凯开始认同父亲的观点,“不能将殡葬行业过分商业化。”
改变的还有看待世界的角度。
有一天凌晨两点,公司的白事顾问去一个去世的孩子家中。孩子小小的身体躺在楼道里一张用几张凳子胡乱拼凑的小床上,他的眼睛紧闭着,已经没有了呼吸。
“孩子怎么睡在楼道里?”白事顾问很惊诧。奶奶小声嘟囔道:“死在家里多晦气。”
对此,温世凯的情绪很复杂,他为男孩的离去悲伤,但隐隐也有一丝愤怒——为什么现在对于死亡、殡葬,还是有这么多的不理解和忌讳?
相比之下,温万福则豁达很多,年轻时候,他们去帮逝者穿寿衣,逝者的亲人都不敢进屋,呆在旁边的小屋子里。“未知死焉知生?你对死后的东西不弄明白,那你这个生的意义在哪里?”尽量设身处地,又抽身事外,渐渐地,公司同事说,温世凯变了,他身上有了一种对殡葬敬畏的力量。他认同那些对待逝者,坚持生前尽孝,身后事简单操办的观念,但是也会在面对依然秉持传统思想,希望“风光大葬”的委托人时,耐心解释和宣传“绿色殡葬”的观念。
又是一年清明,今年,成都市禁止焚烧和燃放冥币、香烛、烟花鞭炮等丧葬用品行为。在温世凯看来,这是一个讯号,传统殡葬行业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。他一直希望,能够将殡葬行业的各个板块标准化,没有标准化,从市场角度来讲很难进行落地推广。“2020年可能行业会发生一个转折,现阶段需要等待和观察。”
这个入行不算久的殡葬人心里很清楚,从此以后,家里那个敬畏生死的背影旁,会多出一个年轻的身影。
华西都市报-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摄影 雷远东
原标题:90后准精算师执着“新殡葬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