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云阳农村，重庆殡仪馆一些情况正因“连接”悄然发生着改变。
历时三年，共计六人先后抵达于此。他们的背后，有一群人的“驻留”：据《重庆政协报》7月25日报道，2024年上半年，重庆市法院系统已完成采购云阳地区农副产品39.86万元。
但需求不限于此。
作为受帮扶地区所在法院，7月22至7月24日，云阳法院派出记者，跟随三名主城法院驻村干部，记录下他们的工作日常。
较之城镇，这里节奏确是不快，可也远没想象中的那般悠闲自得。一些既“小”也“大”的想法和诉求持续涌来，成为摆上台面、驻村干部必须面对的挑战。
连接，创造能量，也冥冥中涤荡内心。
三天两夜，见其一斑。
现实力场
车抛锚了，一个趔趄沉了下去，左前胎死死陷在泥沟里。
“我车技不行，经常这样。”张先青紧握方向盘，略带尴尬地解释。说着他猛踩油门，底盘与地面剧烈摩擦，发出刺耳的异响，窗外登时尘土飞扬。
一股刺鼻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。
7月22日，云阳，最高温度超40。在凤鸣镇福禄村，结束6小时采访后，现市高法院足球队队长、民四庭法官助理、驻福禄村第一书记张先青仍旧精神抖擞，热情邀请记者下乡看看。
半小时前，高院食堂来电，委托张先青物色些西瓜，这让他犯了难：“感觉村里种瓜的不多，24小时对外服务只有边走边看了。”
寻瓜，是一。另一原因，是找到二组村民张德海——按照张先青的描述，后者是全村对他意见最大的人。
张先青望向记者，说你想全面了解，那就听听张德海的说法。
张先青驱车行驶在乡间小道
石头垫底，车很快脱困。没开几步，晃晃悠悠驶来一辆三轮，张先青放慢车速，示意记者“人找到了”，摇下车窗喊，“张德海，停一下，找你问点事。”
此时已是下午5点，大地久经炙烤，烈日滚烫灼心。当着驻村书记的面，张德海给足面子，用“张书记还是很公平的”“经常来家里，问我们需要些什么”予以积极评价，但当张先青主动走远，他又给出了另一答案。
“那是有些地方不公平嘛，同样是萝卜，他收别个400斤，只收我100斤，你说公不公平？”像憋了很久的气，张德海的表情随着讲述狰狞起来。意识到略有失态，他很快调整，笑眯眯地纠正：“其实也正常，村里那么多人，家家户户都要照顾，协助办理谁能做到绝对的公平？”
他作势拧动油门，又回头补充说：那开个玩笑，我养了三头猪，我还希望张书记一口气收走耶！可能不？哈哈哈！
“不可能的，对不对？”
一旁的2组村民张祖汉观摩半天，终于插上了话，说觉得张书记还挺好的，经常和村民们一起摘菜、淘洗、切菜，上次有盏路灯不亮了，“给他一说，专门跑来给我们修好了。”
张先青与村民张德海、张祖汉闲聊打趣
提及农村民风，舆论惯之以淳朴，但淳朴之下，人性同样复杂。
回到车里，面对记者核实，张先青有些气不打一处来，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：“他简直是打胡乱说！”张先青解释，福禄村共有20个小组，为帮村民推销产品，自己自始按照小组人数多寡，依次召开院坝会，公布收购品类，优选瓜果禽肉。供给不足时，再向其他小组问货。
“那次本来就是13组的萝卜不够了，张德海主动找到我，我才收的100斤。明明是帮他忙，他怎么能这样说！”
同一件事，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。相对而言，张先青的说辞显得可信一些。驻村一年，他的工作日志写了满满两本有余，咨询电话4008341834绝大部分讲述均有图片佐证，车行村道，常能遇见主动问好的村民，张先青往往直呼其名热情回应。
张先青给出的数张照片显示，他曾多次参与选品、监督、配送，“云阳的自己送，高院就用货拉拉。”一张照片里，张先青站在市高法院食堂门口等待交货，块块汗渍浸出衣衫。
张先青在高院食堂配送交货 受访者供图
现实的力场下，“复杂”不仅体现在外人，也包括“对内”。张先青讲起自己亲自调解的一起案件：配偶去世，母子相依为命，全家收入仅有840元低保，手握财权的儿子却连250的赡养费都不予支付，“宁愿全给女人。”
张先青有些愤慨，“后来我才晓得，县里来的扶贫干部看他条件差，送了100只鸡仔，后续收购都联系好了，几个月后跑来一看，鸡给他吃光了。”
此事给张先青带来极大震撼：他叮嘱两名驻村队员，暂停看望慰问，救急不救穷。
但对村民张平安，张先青心生恻隐。张平安是福禄村11组村民，81岁，老实本分，7月初，在一场“狗咬死鸡”的调解中，老人认可了邻居提出的赔偿要求，将个头最大的鸡抵偿。
临走前，服务项目见张平安两眼“涣散无神”，张先青察觉出不对，想起驻村队员的先前讲述，张先青询问老人近期有无磕碰，老人才透露“又摔了一跤”。
联系外地子女，子女又联系本地亲戚，从午到晚，一路曲折，饱受“如人饮水”的参差和误解，张先青始终关注着，耐心转达协调。当晚，亲戚、村民、干部，有人打灯，有人探路，有人搀扶，一路驱车将老人送至医院。
回想当时场景，张先青有些感动。
“因为受伤的是张大爷，大家都愿意帮他。”
张先青将此事记录在了朋友圈 受访者供图
时隔1月，张平安的女儿张洪琼仍对张先青及村民、干部报以满腔感激。电话里，她说要是没有张先青不厌其烦的十几通电话、跑前跑后，后果难以设想。送往万州后，张平安连夜接受了手术，取出脑内淤血。现在，他身体已恢复如常，和女儿生活在一起。
乡村挑战
哪怕同一县域，村村之间，地理、民风、村情也会有所不同。较之福禄村，距县车程80分钟的平安镇红关村陡峭不少。
一道分水岭立于山脉，将村落一划为二，右侧名为红旗河沟，灵车接运全村常住500余人口中，约有五分之四居住于此，剩余的村民则零散分布在山脉左侧，唤作韩家沟。
在这里，“乡村振兴”将直面挑战。
红关村局部图景
“乡村振兴”战略于党的十九大报告中首次提出。之后，中共中央、国务院连续发布中央一号文件，全面部署相关工作。2021年8月2日，重庆市委农村工作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领导小组办公室出台18号文，对市内驻村干部工作职责、管理考核、物资保障等作细化规定。
因为同属市政协办公厅帮扶集团成员单位，2021年夏，两名来自市高法院、一名来自两江自贸区法院的干警被分别派驻云阳乡村，担任驻村第一书记，每届任期两年。
覃峰是两江自贸法院派驻红关村第二任书记。7月23日，他领着记者前往韩家沟。因车道狭窄，弯道较多，五公里山路，足足开了近20分钟。
车至中段，覃峰指向河对岸：“对面就是开州。”覃峰说，韩家沟的村民最盼的不是其他，就是路灯，“每逢夜晚，看到对面一排排路灯通明，村民们难免心生失落，不是滋味。”
覃峰拿出电脑，向记者讲述去年刚驻村时参加抗险排危的经历
对于路灯的修建，难度不全在资金。五公里路程中，有近一公里几乎无人居住，还有一段并非平安镇辖区，加之村民稀少，协调难、执行难，守灵治丧“还得考虑性价比的问题”，覃峰举例说，那假如开始安装，那段非辖区路段，你路灯装还是不装？装了，专项资金用在其他村落，政策能否协调；不装，那问题没得到彻底解决。
警车沉默地行驶着。公路两旁，多是简陋的砖房，偶见风格迥异的三层豪华别墅，与前者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覃峰说，红关村从事经营养殖的人不少，翠冠梨、柑橘、青花椒、蝌蚪青蛙、蚕桑。问及产业利润，覃峰放低音量：“他们不会说的，大家都怕‘红眼病’。”
接着，他用一句话形象概括了这种“发达”：那个青蛙老板，去年开的奥迪Q5，今年开的豪华奔驰。
韩家沟，覃峰向记者阐述路灯难题
山脉的另一头，红旗河沟，景象迥然不同。沿街村民普遍条件尚可，笔直的路灯间次排开，上有“重庆法院援建”字样。2022年，第一任驻村书记岳泽挺在任期间，法院帮扶出资完成了项目建设。
没有大体量支持，仅借助两江自贸法院，覃峰断断续续地为村民解决瓜果销路。早先，按照某大型连锁超市的要求，覃峰将青花椒样品寄给对方，没有盼来回应。路灯的修建方案也曾申报，灵堂租用但鉴于先前建设、资金等种种原因，等待似将漫长。覃峰只好把更多时间花在聆听诉求、以法解纷上。
两江自贸法院于2018年成立，在成为该院办公室主任之前，覃峰曾是南岸法院一名法官。一名主城法院办公室主任远赴他乡，已足够令人好奇，覃峰用几个故事作出解释，并恳请记者不予详述。综合起来，私人因素与成长环境，促成他递交申请。覃峰说，因为父母工作原因，自己从小住在大山厂房里，可始终对农村有种若即若离的朦胧：天天相处，又总觉得自己还是“要优秀一点”。如今人到中年，心境发生改变。
“想下来真正看看，自己能做些什么。”
在“分开”与“搭伙”间，覃峰选择后者。7月23日中午，三名驻村队员与村委干部共进午餐
不少挑战，譬如解纷，等待他去回应。
“打死人了！”今年6月，红关村委接到村民来电，称村民潘中生、张为美因琐事争吵，爆发肢体冲突。覃峰与两名驻村队员，村委干部火急火燎赶至现场时，张为美正被气急败坏的潘中生压在身下。众人忙将两人拉开。
听完事件缘由，覃峰责怪张为美不该扔掉对方拐杖。他把张为美拉到一边：“他身体不便，但终究是个男的，还比你强壮，邻里邻居的，跟他打架，犯不着。”
“背靠背”调解半天，鲜花灵堂布置潘中生主动示弱，承认自己情绪上头、不该动手，在覃峰的建议下率先道了歉。可张为美死咬不放，要求对方必须赔偿1000元。气氛瞬时紧张起来。
“行！反正你们是互殴，那我们先做个伤残鉴定，看看警察怎么说。”一句话，让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张为美顿时哑了火。
见双方冷静下来，覃峰也不再讲大道理，见缝插针开起了张为美的玩笑，“你莫生气，你看你年轻貌美，我觉得他来招惹你哎，可能是有点喜欢你，想引起你的注意。”
“爱情的味道。”
覃峰回忆道，听完善意的玩笑，张为美也跟着众人笑了起来，娇羞地垂下了头。
“那确实，还是有可能嘛。”张为美嘀咕说。
一场或将剧变的邻里矛盾，就这样被覃峰用三言两语化解掉。
覃峰回访张为美
在红关村，任何一个崭新面孔无疑都是瞩目的。见记者手持相机，几位23组的村民陆续围了过来。谭太武、李春碧夫妇曾饱受房屋浸水之苦，如今治理完毕，夫妻俩指向曾经漏水的地点，一个劲夸赞眼前的驻村书记热情、态度好、办实事。“去年为我屋头这个事，覃书记不晓得和村委跑了好多回。”
村民李顶翠附和着，示意覃峰也来自家门前看看。前不久，一场暴雨让路基滑坡，落石下山，砸死了李顶翠喂养的8只鸡仔，如今木已成舟，遗体告别仪式硕长的电桩光秃秃伫立着，反而成了李顶翠格外担心的隐患。
“经常看得到他走访，好多事都跟村民商量。”补充完几句好话，李顶翠着急地再次重申诉求：“路基和电桩的事，还是麻烦覃书记尽快向村头反映啊！”
7月23日晚，覃峰与村干部装收晾晒的谷物
钟摆能量
对于两年任期的驻村书记而言，如何帮扶村民，很难找到固定答案。性格、思维、认识、能量，共同构建起外人眼中简单而复杂的“第一书记”。而“能量”，恰好是杨平最为具备的。
安全村，龙塘村，中原村，三村合一，形成如今的龙塘社区。抵达前便有人告诉记者：杨平很有“能量”，因为“他给龙塘社区搞到了100万”。
“我重点在跑项目”，这是杨平自己给出的评价。结合社区副书记罗福明、7组组长李家元以及杨平讲述，短短一年时间，杨平已为龙塘社区争取到三个项目、盘活一家企业：蓄水池，解决14组120个村民饮水质量问题，涉及资金35万；抗旱池，水肥一体化，方便取用灌溉，提高生产效率，涉及资金50万；阵地建设，修缮村委办公楼，涉及资金50万。
杨平与社区副书记罗福明查看蓄水池情况
提及“100万”项目，杨平感到可惜。按他最初设想，除抗旱池和阵地建设外，大棚蔬菜也应占有一席之地。
“那是我最看重的项目。”
大棚蔬菜有何魅力？18组村民陈克褔指着后山一片果林，形象地说，组里有150亩李子树，130亩桃树，只要用剩下的近20亩空地开展大棚蔬菜种植，栽种仔姜和各类蔬菜，“收益将远超280亩果树”。
陈克褔说，为了大棚蔬菜，杨平曾多次实地考察，拿着相关资料与村民们商议。
“我们生产队其实很团结的。”在18组，陈克褔颇有威望，希望带领村民们一起发展，他如此表达对杨平的看法：就是时间短了，我真希望杨书记能一直待在这。
社区副书记罗福明惊讶于杨平身上的“能量”，蓄水池已争取多年未果，杨平才来几个月，便一条龙处理好从申请到完工的流程。说起先前的四任驻村书记，罗福明以“能否争取资金”为评判标准，着重表达了对杨平与“魏书记”的感谢。
“魏书记修路灯，杨书记争取到了100万资金。”
村民陈克褔与杨平交流“大棚蔬菜”项目
“魏书记”，是指杨平前任魏巍，同样来自市高法院。杨平说，其实自己私下和魏巍关系很好，见魏巍在任期间又建路灯又修路，杨平感到压力山大。“我还跟他开玩笑说，魏书记，你把我的修路指标用完了。”
交接是在去年的6月5日。临走前，魏巍告诉杨平，要能把停摆多年的粉丝厂盘活，便是杨平最大的功劳。
村委办公楼的对面，便是原先的千丝来粉厂，公开信息显示，其成立于2013年9月。曾几何时，粉厂也经营火热，可随着各因素叠加，最终走向衰落，下欠土地流转费、工人工资、银行贷款、民间借贷等合计数百万元，自2021年中彻底停产。
股东想卖厂换钱，此举激怒了作为债主的村民们，以“携款跑路”为由闹到村委。杨平说，彼时自己刚刚驻村，便有2组村民找了过来，村民周光禄更是每日光临，说对企业有感情，希望驻村工作队能投钱复工。
复工何其艰难。
300万，200万，150万。杨平回忆，当时村委和驻村工作队众志成城，纷纷发动人脉寻找买家。三个不买，四个嫌贵，意识到价格过高，杨平引导粉厂和村民转变观念，又拖熟人辗转联系到一位老板，最终以“先租+后买”的方式盘活企业。拖欠已久的土地流转费终得支付。
只是，经营企业路长且阻，投入100多万元后，改弦更张的芊奕粉厂正经历着阵痛期。7月24日，偌大的厂房内只有管理员张瀚林在岗。自2月入驻以来，厂里生产的粉丝还未对外销售：出现粘连、常有色斑，进而“影响品相”。张瀚林摆弄着晾晒的粉条解释，厂里已经更换技术总监，“只剩宽粉品种尚待解决。”
如今的芊奕粉厂
应该很快了，他补充道，“我们食堂不收饭钱，到时会聘请员工超50人。”这意味着，届时芊奕粉厂将为所在的龙塘社区带来更多就业岗位，为社区村民创造更加稳定的增收条件。
杨平也帮卖产品。与其他驻村干部不同，他的思路是逆向的——先问供给，再找需求。杨平觉得，自己是高院来的干部，主城工作多年，“理应带来更多资源。”
他又补充：“再说了，18个组，你卖哪个的产品？”“还是担心产生矛盾。”
杨平微信里添加了不少村民，脱贫户李有胜便是其中之一。杨平说，认识李有胜是个意外，摸排时，社区发现李有胜的老婆未购买医保，杨平便登门核实，话还没聊两句，李有胜就径直发问，能否帮自己卖点东西。
聊天记录显示，李有胜曾两次微信求助，第一次是卖肉，杨平予以积极回应。第二次是卖菌，李有胜发来一张照片，难辨品类的菌刚刚出土，囫囵吞枣堆放在一起。次日，杨平回复：不好卖。
杨平向记者解释，村民喜欢采菌，但出处、质量参差不齐，“菌这个东西我不敢卖。”
“还是要对大家的健康负责。”
冬天时，杨平主持召开院坝会 受访者供图
脱贫以来，李有胜有了焕然一新的面貌。7月24日的下午，李有胜站在自家牛圈中间，颇为激动地计算着经济收益。通过贷款，他买猪喂牛，现育有16头牛，最大600斤，另有6头猪。他说，如今一年卖猪卖牛的收入能有五六万，部分功劳要归功于杨书记。
虽然还欠着20万借贷，但冰箱有了，厨具有了，正在读初一的孩子也不让自己过多费心，李有胜对未来充满信心。
“如果行情好，两年就能还完。”
他昂着头，随即说出了更为经典的一句：“你现在给我十个八个二十个牛我都敢养！”
杨平与李有胜交流养殖产业
在办公室接受采访时，杨平最初想不起李有胜的名字，“李...叫李什么..”他拿出手机翻找，定位在李有胜的资料下，微笑着转头递给记者：“你看，他的微信名就叫‘拼搏’！”
一些细枝末节上的马虎，精准贴合了杨平大开大合的性格。哪怕自己曾亲自参与的调解，杨平也往往难以准确回忆出细节。
但聊起“产业发展”“柑橘增收”，杨平展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热情。
中午，1组的柑橘大户李大中受邀来访，两人再度谈论起成立柑橘产业合作社的事。李大中说，组里50户人，有些村民“看着实在造孽”，自己和杨平已讨论多次，希望通过创立合作社，走专营路线，雇请村民专职打理，实现柑橘销量翻番直至三十万斤。
针对质疑，李大中摆出数据，“前年八千多斤，去年三万六千斤，今年预计五六万斤。”
李大中用自己所在的1组举例，表示柑橘树其实十分依赖管护，6年前种的三万两千株树苗，至今存活三分之二，挂果更不到四分之一。
“管护好的已经赚了三年钱了。”
杨平帮村民搬运水果 受访者供图
讲到柑橘收益与成立合作社，李大中与杨平交谈甚欢、眉飞色舞。记者打断后，李大中才意犹未尽讨论起眼前的驻村书记：“杨书记放得下身段，平易近人，不管老少都合得来，还找关系帮我们卖柑橘，仅我们一个组，我知道的就有至少两次。”
重新连接
驻村一年之后，悄悄地，有些情况正在发生改变。
因共同打造一站式解纷平台“天平驿站”，作为福禄村继任书记的张先青，自然与云阳法院凤鸣法庭有所接触。庭长苏佳说，张先青外向、单纯、实在，“虚的不搞”。6月中旬，一段西南政法大学视频火爆网络，视频里，校长林维寄语毕业生们慎独慎行，不要在未来成为学生时代痛斥的人。接到张先青转来的视频，苏佳有些惊讶，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复，“毕竟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。”
三年以来，争议始终存在，天平驿站的设立跟发展难与“噱头”脱钩，张先青首次讲述了驿站成立的直接原因。
2015至2017年，福禄村对外招商，1600亩产业经营失败后，老板跑路，37名工人苦寻工资多年未果。首任驻村书记李严设想，要建立一个解纷平台，便于工人联系维权。
时过境迁，如今一年已过，经张先青之手、登记在案的解纷数量已降为9件，刚驻村时，福禄村村委曾与驻村队就天平驿站的去留产生分歧，是张先青的坚持让驿站保留下来，每到寒暑假，时有儿童到站阅览。在张先青眼中，驿站已实质上从托底解纷变为靠前预防，他希望接下来，主题宣传能更加优质，贴近普法。四月的一场彩礼普法，在他看来就颇为贴切。
7月22日晚，张先青向已经长大、三年前到访过驿站的学生展示对比照片
在主城工作时，张先青负责办理再审案件，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。踢球，他是边锋，百米速度12秒，只比“快马”姚夏慢一秒钟。驻村后，曾经吵吵闹闹的日子开始变得遥远而模糊。张先青想辞去队长职务，可被队员们拦了下来，他们已习惯这位队长以主心骨的身份联络内外。
对于“变化”，张先青觉得，不是自己在帮扶农村，而是农村在治愈自己。广袤幽静的一年中，张先青爱上了阅读，他说自己以前“很少看书”，现在已“习惯安静”。像初次走进一个全新而浪漫的异次元，张先青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足，时常怀念起载着村民赶集的时光：酱香饼，鸡蛋，均是他的心头好。因时有磕碰，左边的保险杠撞坏以后，他不愿修理，自得其乐驾驶至今。只是一旦想起，还是会心疼老婆和女儿，张先青曾将孩子接到村里暂住，同女儿分享母羊产崽的趣闻，在城里，他为孩子办理了欢乐谷年卡，壮着胆子尝试之前他敬而远之的项目，用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，暗自弥补他不及的亏欠。
关于路灯的烦恼，张先青认为自己并不成立，他自豪地说，福禄村是整个凤鸣镇唯一全村通灯的村落。
2019年，因孩子尚小，在执行局工作的杨平放弃了一次下乡机会。去年，他主动提出申请，要求来云驻村。态度的转变，一方面是“孩子大了”，一方面缘于“也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挑战”。
从不同意到同意，递交申请后，妻子始终反对，直到有天清晨，“她告诉我说，你去吧，我同意了。”杨平笑称，可能是妻子心生怜悯，不想自己意愿落空。
杨平曾是家里教书育人的“半边天”：跟孩子一起上培训班，前排、后排共同学习。孩子在家遇见不懂的，杨平总能及时分析、给出应答。下乡后，连杨平最引以为傲的数学也不再闪耀，难以匹配孩子的成长。杨平只好退而求其次，肩负起包接包送“滴滴司机”的职责，每逢周末，将两名子女送到长滨路，方便后者骑行锻炼。工作日，杨平则以跑步和乒乓球挥洒汗水，应对下班后的枯燥。
减肥效果令他满意。
今年5月，杨平参加乡镇越野跑，荣获奖牌 受访者供图
杨平感慨道，以前服务于机关，现在做事在基层，走的是农家路，说的是农家话，吃的是农家饭。
“不像以前那么浮躁”，心态也“平和不少”。
7月24日，杨平来到身患脊髓炎的2组低保户陈美兰家中，同村村民樊世英、周扬中凑巧路过，也被杨平招呼进屋。听闻驻村书记“今年准备搞个春晚”的计划，三人眼睛一亮，愉悦憧憬的神情荡漾开来。
而另一边，红关村驻村书记覃峰也在经历着变化。到村不久，下乡走访时，村支书王秋娟作主，送给他两只刚刚出生的幼犬。覃峰按照红关村的由来，给小狗分别取名红旗、关键，这是覃峰与农村连接的开始。
几月不到，红旗、关键因事故相继离开，被问起，覃峰难过地掉下眼泪。他说，自己买了三颗桂花树，将朝夕相处的伙伴葬在了山岗。
曾经，覃峰每日6点50起床，开车20分钟，到单位洗漱，锻炼，下班后偶尔玩玩csgo。如今，一切都变得不同，他起得更早，准时6点晨跑5公里。对以前的工作，覃峰简以略显冒犯的总结——更多是命令式的“打嘴炮”。下乡之后，覃峰花费2万、专为驻村工作购买的二手车已行驶过万公里。他认识到，只要在踏实地奔跑，哪怕再具体而微小的事，也能带来持续正向的切身反馈。
借由覃峰的牵线搭桥，两江自贸法院也深入参与到帮扶之中。今年儿童节，5名学习优异的红关村小学生被选送至主城，参观两江自贸法院与重庆科技馆，结对帮扶地住进几名干警家中，体验生活。
5名红关村、2名平安镇学生参观两江自贸法院 图源两江自贸法院
7月23日，吃过晚饭，覃峰跟随村干部前往学校，装捆打包晾晒了整天的谷子。因生源减少，学校已闲置，成为周边村民放晒粮食的场所。忙活了1个钟头，天色渐晚，众人才收拾妥当集体返程。
在同样夜幕抵达的前一天，福禄村休闲广场，张先青已和村民们一道，先行欣赏过一场完整的日落。几名学生模样的女生拿出手机，面朝彼岸灯火尖叫拍照。村民们纷至沓来，手摇蒲扇，享受当下的惬意。
只有三名法院驻村干部的微信群里，张先青、覃峰、杨平讨论起每人每年十万元经费的使用。修路硬化，是他们重点考虑的方向。
但可能张先青已走在前头。完稿前，他向记者表示，县内相关部门已于近期完成测量，4.4公里的山路，或许即将迎来改变。
“当然，这事并不绝对。”为免武断，他小心提醒。
“但我觉得，十有八九，得行。”挂断电话前，他用最后一句作出强调。
7月22日，混入人群的张先青，与村民们共同迎接时序的更替
